妳的傷好像復原的很慢,由於傷在臉頰上,只要一動到顏面肌肉,更是減慢復原速度。但是妳的精神已經漸漸在恢復,妳開始會透過簡訊自嘲,說什麼一直不能抽煙,也許可以趁這次順利戒菸喔,妳甚至開始煩惱一直躺著吃東西,等痊癒後妳會胖的不像話,也開始埋怨電視幹嘛老是播些爆笑喜劇,妳只要一笑,就痛得不得了,還很無奈地抱怨窩在家裡看了第八百遍的金法尤物。對於這些情緒上的轉變,我很高興,Miranda,雖然我見不到妳,但是那個即使嘮嘮叨叨地抱怨所有事卻還是很可愛的Miranda好像回來了。我們互相傳訊寄予彼此的想念,我鼓勵妳好好養病,很快就能恢復的,妳鼓勵我打起精神多找些事做,不要老是沉浸在哀淒的心情裡。我也會和妳開些小玩笑,和妳分享我在哪些日子碰到怎樣有趣的事物。慢慢地妳已經可以下床走動,妳甚至趁家人不在偷偷出外買冰吃。妳也可以講話了,雖然聲音很含糊,讓我忍不住想取笑妳。妳說妳雙頰很腫,我說那看起來不就像顆蓮霧一樣?妳忍不住笑了出來,但又要努力憋氣免得太痛,妳罵我真是太沒人性了,想害妳痛死嗎?我漸漸樂觀了起來,我認為那些美好的日子很快就會回來。
我忘記我究竟是如何失去耐性的,我試著停止自己不安分的腦袋,一天一天等待妳傷勢復原,起初我還好好的,但慢慢地每一天都越過越久,於是我變得不耐煩起來,我又開始失眠了,而且症狀一直延續到寫這篇文章的現在,我已經忘記什麼叫香甜地沉沉入睡,忘記什麼叫神清氣爽地醒來。Miranda,如果當初真的是我的焦躁和急促引起妳的不安和反感,那麼妳現在是否可以原諒我了?我當時實在太想念妳了。
妳要我抱持耐心,隔一陣子不見到妳不會怎樣,等到妳覺得可以了,妳會回到我身邊。妳說妳暫時還需要靜養,不想來學校,妳還沒走出車禍的陰影,心理狀態也需要做一些調適。但是,Miranda,我發現原來一直走不出陰影的人是我才對,我不斷地想到發生車禍的前一秒,或許妳的心裡只剩下絕望,妳可能以為一切就這樣完蛋了。一想到那一刻我人不在妳身邊我就好痛苦。我一直告訴妳既然身體已經慢慢復原了,那就回來上課嘛,我甚至用妳可能趕不上期末考以至於這學期必須休學這樣的理由來恫嚇妳,我是不是太過分了?我只是好想見妳,卻完全沒有考慮到妳的心境狀態。此時我差不多快一個月沒見到妳來學校了。
這期間我曾經因為堅持至少要見妳一面,我說我可以體諒妳的心情,但相對的卻完全沒有人可以體諒我的心情,於是妳只好心軟答應了。那天正好妳自己一人上醫院去看診,我們約在士林捷運站。妳臉上帶著口罩以遮掩傷口,妳堅持不肯拿下來。妳因為身體還沒完全復原,腦子又因為受創而只要一激烈動作就開始暈眩,所以走起路來很慢,妳始終沒有正眼瞧我一次,但是妳說話的態度很冷靜,妳說,等妳復原了,妳想去徹底換個髮型,也許還可以染個大紅髮什麼的。我不想說什麼。妳說,機車已經幾近全毀,出事的那一刻妳是連人帶車滑進大卡車底下的,妳媽來到醫院時差點暈了過去,讓妳心裡很愧疚。妳說起這些事來的態度好像妳在講的是另一個人,一個我們都不認識的人。我感到有一些詭異的氛圍在我們之間悄悄成型,即使我陪妳回家的路上我努力跟妳說笑,妳也努力隨我答腔,但我一直覺得那晚好怪。我見到妳了,但心情並沒有好太多。我一直假裝非常開心。
Miranda,妳可以原諒我嗎?即使我犯下太多錯誤。在妳終於開始回到學校生活後,我極力地想把妳拉回我們以前相處的那種舊圈子,但這似乎不是妳想要的,妳還不想太接近人群,妳還無法習慣。但我卻顧不得那麼多,我彷彿失心瘋一般地極力想把那僅有七天的美好日子喚回來。我表現得很焦急,Miranda,這是妳開始害怕我的原因吧。這段期間,我糟糕的一面全讓妳看見了,我的手足無措,我的懦弱,我的不顧一切,面對意外時我的無能為力,遭受挫折時我過於自溺…於是妳慢慢開始迴避我,妳又變得不想來學校,即使來了也避不見面。若是妳肯告訴我當時是怎麼一回事就好了,Miranda,但妳沒有讓我知道為什麼,這只會讓我更感到恐懼,更感到我們之間的隔閡漸漸在擴大我卻不明就裡。
後來我們有過一次爭執,妳開始懷疑我們兩人根本就不適合相處,妳這樣的說法簡直把我氣的半死,妳把我們那值得的第一個禮拜放到哪裡去了?當時我還是什麼都不明白,我自私地以為反正只要妳肯回來我身旁,什麼都沒問題了…就這樣,我的自以為是毀掉了聖誕節以及跨年倒數我們相處的機會,妳根本對我置之不理了。
我記得2005年的第一天是星期日,妳答應我這一天碰個面,我們需要冷靜下來,誠實地溝通,我說。事實上,這是一次決定分手與否的談判。妳告訴了我,妳當時確實是害怕起我來了,我做什麼事都那樣著急,卻對受了身體傷害的妳形成不了什麼幫助,我太常表露我的挫折與恐懼,讓妳開始懷疑我是否能有太大作為。一直都患有躁鬱症的妳,一開始以為也許是妳自己受困傷痛太久,心病再度發作,所以才會有這種反常的態度,但是後來妳發現不是這樣,是我引起妳的反感了。妳說,這次就算了,若是將來又發生什麼事,我一樣無能為力,妳一樣躁鬱發作,那麼可能隨時什麼都毀了,只要一想起這個,妳就覺得好可怕、好可怕…說著,妳楞楞地就流下眼淚。我只好默默地替妳拭淚…我壓抑自己的激動,試著冷靜讓妳知道,我們需要的是誠實讓彼此了解對方的感受,妳需要什麼,我做了任何讓妳不高興的事,妳都應該隨時提醒我,相對的我也會這麼做。我說關於這件事,我很愧疚,我承認自己的錯誤,我們重新來過,我不會再急著要求妳什麼,我會慢慢等妳一切都恢復了。妳點頭答應了。我激動地抱住妳,緊緊抓著妳的肩頭,哭了起來,哭的像個孩子,難以自己,那一刻我壓抑了許久的煎熬全都發洩出來了。後來我們互相道別時,妳看我的眼神多了好幾分溫柔。
我記得那一天好冷好冷,我們兩都一直發抖。
如妳所知,我們後來這段感情還是走到了盡頭,並沒有維持太久。確切的理由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想也沒有再追究的必要了。妳說,其實我們之間已經起了一點變化,繼續處在其間只會感到怪異而已,我猜妳的意思是,一道我兩都很喜歡的菜餚放太久了,已經發酸了,變質了,是嗎?Miranda,那就好像我誤闖一塊妳在內心深處以柵欄圈得好好的禁地,而其中佈滿了地雷,我自以為得以徜徉其中,但我卻在無意間引爆了好幾道地雷,那塊原本還算完整的禁地就這樣面目全非,於是妳在外頭圍起了紅布條,寫上警告標語:重建中。我努力撿拾所有的殘礫破瓦,但就是找不到那將毀損的邊邊角角重新砌起的最後一磚一瓦。事實上我們都努力過了,但我們都了解其實再也回不到過去了。妳說,妳想了又想,發現我們到頭來只剩下互相傷害的份兒,妳無法敞開心胸接受我所有的補償,因為妳無法擔保未來不會再發生這種事,甚至我們都會開始痛恨自己,痛恨我們都無法帶給彼此快樂。妳告訴我,妳不是一個好女孩,妳其實很自私,不想花費什麼功夫去解決什麼困難,所以妳也不值得待在我身旁。妳跟我道歉,說妳浪費了我的時間。然後我什麼都了解了,就是這麼回事,Miranda,到此為止。
於是我只能淺淺一笑,當時所有發生在我們之間的事一瞬間從我腦海中劃過,我跟妳說謝謝,謝謝妳至少讓我擁有過那美好的七天。妳也跟我說謝謝,謝謝我一直能保持耐性容忍情緒不穩定的妳,妳總是以為妳的躁鬱症足以把妳身旁的人全都搞得神經兮兮直至發癲。我們都沒有哭,我們彷彿都為放下某個重擔而感到輕鬆,Miranda,即使在最後一刻妳還是表現得那麼好,讓我不會感到任何一絲慘痛與拉扯,雖然我一直很自責。Miranda,我一直覺得,我有一些東西始終比不上妳,必須跟妳學習才對。
剩下的日子,我一直活在記憶的洪流裡。我不敢奢望再用任何東西去喚回那些美好的過去,那些曾經擁有的已經足夠讓我咀嚼一輩子。妳是第一個讓我投入全副精神的女孩,妳是第一個讓我從妳身上可以遙想到未來甚至永遠的女孩,Miranda,這也就是為什麼我一開始就以為,妳將會在我生命中扮演一個極其重要的角色,我不認為我錯了,即使一切遙想都化為泡影,因為妳將一直佇立在我心中。只是,Miranda,只是,我恐怕已經失去再嘗試一次真愛的能力了。
我後來想起與妳之前的上一段戀情,那也是一個好女孩,但我還是很快就搞砸了。所不同的是,我後來發現原來我不是真的愛她,我與她在一起只是因為我認為我必須如此;與妳,則純粹是因為我想要如此。但我這次還是搞砸得那麼快,或許是因為,我恐怕生來就不是個適合活在愛情中的男人,而妳,我是妳愛情生活中的第一個男人,也許正因為如此,我們都不了解愛情的本質。至今我還是不了解。我發現,這場在本質上就出了差錯的愛情,是不可以將過錯怪罪在任何事上的,不是因為我們彼此不適合,不是因為那場天殺的該死的車禍,不是因為妳的心理疾病,不是因為我的焦急難耐,更不是因為我是妳命中的煞星等等這種理由…啊啊,我越弄越糊塗了!Miranda,妳懂我的意思嗎?我們只是彼此站在不同的斷層上罷了,我們互相出現在彼此的生命中,並不是來談戀愛的。這只是一場眾多不同命運的結合、交織、擦身而過,然後再遠遠離去。
我現在所盼望的,只是希望妳在夜裡偶然想起我們共同經歷過的事,會在嘴上掛起一某淺淺的微笑而已。妳還記得那些吧,Miranda,我們翹課大老遠騎車到敦南誠品買金馬影展的套票,還高興地以為可以一次看電影看個過癮,想不到早就賣光了,於是我們乾脆在台北東區街頭漫無目的亂逛,還聊著健身房和同性戀的關係這種無聊事…還有,我們一起去華山藝文特區參加三天的UBU硬地音樂展,我們隨著台上樂團熱情接力演出而開心舞著,妳笑我跳舞時身軀好軟,看起來像水母…看完演出我們躺在草地上,頂著頭上點點星空,抽煙,喝酒,翻滾…我們坐在河邊靜靜地看著水裡的游魚,後來妳首先發難,摘起岸邊的鬼針草偷偷黏滿我的外套,我也就跟著反擊…妳不甘心剛買的昂貴電子辭典就這麼搞丟了,委屈之下眼淚奪框而出,我為了安慰妳就跟妳說了有關我是如何弄丟了存簿裡的五萬九的故事,妳認真地聽著也就止住了哭泣…妳洗了三把青菜,一股腦全往我煮麵的鍋子裡丟,然後又用7-11的調味醬包弄出了一碗味道怪到極點的晚餐,還死也不肯吃一口…我們去逛書展,開心地一起瀏覽各類古怪的特價書,之後我為了決定吃什麼晚餐猶豫不決,還被妳笑像個娘兒們…還有說台語遊戲,水果賓果,人名賓果,食物接龍,所有再無聊幼稚的遊戲我們都可以玩的很開心…Miranda,只要妳還記得這些就夠了。
Miranda,我們還是朋友吧?最近妳跟我說起,妳戒菸了,不為別的原因,只是不想再抽了。Miranda,莫非妳想忘掉過去嗎?其實我有點詫異,也有點落寞,這好像是在宣告一個時代的結束。諷刺的是,一開始我原本就希望妳戒菸,想不到現在只剩我一個人還沉溺在煙癮裡,以企求身上某些部分不會流失的太快。我後來抽了許多種煙,dunhill,marlboro,YSL,長壽,mild-seven,現在我抽的是fusion,但是只要我一想起,我還是會去買一包沙邦尼綠色涼煙,這種感覺讓我莫名地安心。其實我也想戒菸了,一方面擔心自己的健康,一方面我害怕被任何一個家中的長輩發現,這樣我可是隨時會被殺頭的。糟糕的是,只要腦中一閃現「煙」或者「cigarette」這些字眼,我就忍不住要來一根。我覺得我過得不是很好,也很忙碌,我一直試著想讓自己快樂一點,現在也是。Miranda,妳最近過得還好嗎?
我說完了。並不是多偉大的故事,對吧?這個故事沒辦法感動什麼人,它的力量只大到塞滿在我的記憶裡,永遠無法抹消,但是對我來說這樣就夠啦。原本我只是想寫個小品短文的,Miranda,我只是想簡單做個紀念,想不到我一起頭,回憶就這樣源源不絕湧上來,我越寫越長,就這樣花了三個晚上才完成。我發現我慢慢失去用簡單扼要的方式來說話,只要一開口就是廢話連篇,怪不得妳老是覺得聽我說話好像抓不到重點,太愛亂扯了。
我不打算再去更改文中的一字一句了,所以哪天要是妳看到了這篇文章,那就會是現在這原始的樣貌。因為我們的愛情也是原始的。
我可以再來一根沙邦尼嗎?
Miranda。
(2005.1.??)
- Jan 16 Mon 2006 00:11
Miranda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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