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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以一根煙,來紀念一段短暫卻曾經燦爛的過去,這些過去已足夠在我心裡烙下畢生難以忘懷的美好回憶,我大膽地如此相信。這不只是我與煙的故事,也是我和妳的故事。

Miranda。

妳就那樣遠遠走來,並且在我心裡留下深深的足印了。

我並不確定,當我第一眼看到妳時,我注意到了什麼,但我記得在這塊陌生的地方,妳是我認識的第一個女孩。希望妳並不介意我說妳長得也不算挺好看,但我確實被妳的眼睛給迷住了,那不是一雙水汪汪的大眼,但裡頭藏著一些神秘的東西,會讓我第一眼就摸不著妳看不穿妳,卻想要去探索妳。

Miranda,妳是如此孤傲,這是我對妳的第一印象。

或許我弄錯了。慢慢地我發現妳是一個帶有獨特智慧的女孩,並且偶爾展現奇妙的幽默感與犀利的判斷,有時我甚至覺得妳很好強,妳很淘氣。這都是我喜歡接近妳的原因,和妳交談,可以排遣初來乍到新環境的寂寞無聊,開懷大笑;我許多自創的個人笨蛋笑話並無法逗笑任何人,但卻可以讓妳開心,因此我也愛上看見妳笑彎了腰的模樣。我驚訝,我們似乎在某些地方上頗契合?

但是有一點我始終不明白,Miranda,為何在這些笑容之外,妳的眼神始終透漏著落寞?我漸漸了解到,妳總是壓抑著自己的不愉快,很勉力地壓抑著。妳並不缺乏朋友,但妳似乎沒有和他們有多深入的來往,我以為,或許我第一眼看到妳時的孤傲以及妳眼神裡的落寞,來自於我看不到的,妳孤獨的那一面。有次晚上妳與朋友酒敘,妳卻喝得爛醉,並且嚎啕大哭,嚇壞了一幫同行的友人。這是隔天我看到妳上課時精神不濟,頭痛遇裂,我問起時妳告訴我的。但我不明白為什麼。

你怎麼會明白二十年的空虛呢?妳這麼說。

Miranda,妳指的空虛是什麼?是感情上的空虛嗎?此時我寧可相信,是我的出現更加激起妳的空虛,是因為我讓妳感應到了一些空氣中不存在的什麼,可能是某種化學作用。

其實我也嚇壞了,當妳說起那些事時。因為妳是如此敏感的女孩,卻又隱藏得這麼完美,因此我只能啞口無言。就在當時我暗下決定,要是我的存在能讓妳多一點快樂,那我會更加讓我的存在多一點價值,這並不是多偉大的力量,但已足夠填補一些空虛。我這樣想,因為我也感應到了一些什麼。

Miranda,妳還記得我學會抽煙的過程嗎?只要我一想起這些事,我還是覺得這實在諷刺的有夠好笑。

過去我抱持著這樣的信念:抽煙的女孩,一律給予零分,無論她可能是多麼美麗動人。我可沒想過我會因為妳而信念動搖,我自認為我一向是很有原則的人。我承認那次偶然撞見妳在樓梯口抽煙時,我內心激動不已。但那大部分是失望的成分。因為我完全不敢想像妳叼著煙吞雲吐霧的模樣,我以為妳不是那樣的女孩。但真正讓我驚訝的是,我卻首次開始對自己的信念產生懷疑,我不想從此以後就這樣別過頭對妳視而不見,我還想多了解妳一些,我對自我保持那看似不可動搖的堅定信念開始搖搖欲墜而驚慌不已。Miranda,當時妳並沒有看見我發現妳會抽煙這個事實,所以我也就不說,我還在測量自己能把持多久。後來我終究投降了。

這並不表示我開始認可抽煙的行為,我只是認可了自己不願與妳失去來往的慾望。但是我試圖旁敲側擊,假裝偶然提及,想要藉著不斷告訴妳抽煙有多傷身如何如何,冀望妳會慢慢戒掉。大概妳嚇到了吧,關於我為何要和妳說這些事。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妳一開始也不敢讓我知道這個事實,妳不想毀掉到目前為止我對妳的良好印象。後來想起這些事,我希望這是妳想單獨留給我的良好印象,希望這個想法不會太傻。聽妳這麼說之後,我什麼都可以原諒了。不過也請妳原諒我一直都沒有告訴妳我事先就發現妳抽煙的事實了,還假裝只是順道提起。

只是我不斷不斷灌輸妳戒煙的觀念,大概會讓妳覺得我根本俗不可耐吧。大部分妳跟我說起的抽煙的理由,其實我認為都是強詞奪理,但我承認我確實絲毫不明白抽煙者的心理。唉唉,但我怎麼也跟著染上煙癮了呢?

Miranda,記得某天早上我們翹課,躲在樓梯間我跟妳要了煙來抽嗎?

我看著妳拿起了一根煙含在嘴上,壓下打火機旋鈕,哧地一聲點燃了煙,煙霧緩緩地上升,妳緩緩地吸進吐出,煙頭燒得越來越短。妳曾經說過,我根本不明白抽煙者的心理,憑什麼叫妳戒菸。當時我約妳去看金馬影展的咖啡與煙,而妳說,我一定看不懂這部電影。我在心裡暗自拊度這些話,然後下了決定。我決定跟妳要了一根煙來抽。

真不敢想像我當時的模樣會有多滑稽,在妳教我怎樣將煙霧吸進肺裡,我卻因為太難受而急急吐出並連忙咳嗽時。我確實曾經為了是否下此決定而在夜裡輾轉難眠,很可笑對吧。煙很嗆鼻,但稍微習慣後,只感到鼻孔舒適通暢,倒是濃得有些頭暈目眩。我不知道這件事是否讓妳吃驚,但我的確是為妳而這樣做的。因為妳也這麼說過,要妳戒菸不難,只要妳一交到男朋友,馬上就戒。這話聽起來有點像開玩笑,但我認真地看待。我心裡想,既然怎麼勸都勸不掉,那麼我陪妳一起抽,既然妳認為我不懂,那我就藉此來了解一切,了解妳,而且我決定將來要成為那個讓妳戒菸的人,我們一起戒。

後來那一整節課我們就那樣坐著,抽煙,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我相信某一些事當時正在漸漸成型。可是妳煙抽得好凶,一根接一根,我好擔心。很矛盾地,同時我也感到好愉快。隔天,我打電話問妳抽的什麼煙。沙邦尼綠色涼煙,妳告訴了我。很感激妳勸我還是不要就此開始抽煙,要抽也不要抽涼煙,但是我掛電話後就去買了一包了。

Miranda,我曾經跟妳說過,有三件事是我一直想知道卻不得其門而入的事:抽煙,喝個爛醉,大哭一場。這是真的,我一直對去嘗試這些事的感覺很好奇,不過我要承認,抽煙這一項是我臨時加上去的。

現在我想聊聊關於喝個爛醉這回事。

那是一個星期六的早晨,我們相約去看了我們金馬影展的第一場電影:五個人的幽閉恐懼症。這是一部令人不寒而慄的匈牙利電影,現在想起,電影中角色那些彼此的憎恨,想要解脫卻又不得不彼此依賴、相愛,也就是這種令人窒息卻又必須緊緊抓牢的羈絆,將他們繫在一起,這似乎和我們之後會發生的一些事,有某程度上的吻合。但是關於那天,我現在想起來還是會忍不住會心一笑。由於趕著看電影,我們都沒吃早餐,後來因為飢餓,我們兩人的肚子不斷此起彼落發出各類奇異聲響,宛如交響樂一般,在嚴肅的電影氣氛下顯得特別有趣。在黑暗中,我們忍不住彼此相視竊笑,即使看不到對方,但我們都感到某種默契。

離題了,抱歉。

後來我們坐在電影院外頭看著熙來攘往的人群閒聊,將近傍晚時,妳的朋友來電,於是妳順道約我到妳朋友的店裡喝酒,我答應了。

坐在位於溫州街的一家小店裡,妳不停給我倒酒,在我飲盡一杯後妳隨即又幫我注滿。我們喝完一整瓶,比利時啤酒吧?我不太記得了,隨即又開了另外一瓶,依舊是妳幫我倒酒,根本不需要我動手。當時我心裡想的是,這女孩竟如此體貼。妳知道嗎?Miranda,當時我早就已經把妳視為我的情人了,即使我們兩人都還沒有任何一方開口。後來我跟妳提起,妳卻笑嘻嘻地告訴我妳其實是故意這麼做的,妳是想把我徹底灌醉,看我最後會不會說什麼蠢話或幹什麼傻事出來。妳這鬼靈精。

在店裡的小隔間,處在微薰狀態下,我們抽著煙,聊著所有我們想的到的事。我喝了酒之後,講起話來不但速度變快,而且咬字清晰,和平常說話溫吞的模樣大異其趣,惹得妳大笑。我們交換彼此的愛情觀,說著一切可能和不可能發生的事,以及應該與不應該做的事。我們沒有明說,但我們都明白,當時我們的心早就緊緊繫在一起了。後來我醉到寸步難行,連眼前的景象都開始模糊起來,我發現是妳伏著我走出店外,踏上捷運護送著,並確定我能安全無虞回到家的。後來我也發現,Miranda,很多時候其實是妳在照顧著我的,沒有妳,很多事我都無法完成。

那個晚上,我睡得很好。

隔日,十一月二十八號,星期天,也就是這決定性的一天,發生了我完全想像不到的事。Miranda,妳還記得就是這天嗎?我不曾忘記。我發現,即使我沒有刻意去紀錄所有在我們之間發生的事,但這些事卻全都自然而然成為我身體上的一部分,好像我左膝上那個因車禍所留下的舊傷疤,再也抹滅不去。

這天我們沒有約,妳說妳要去給一個老朋友,一個高中同學,慶祝二十歲生日。我獨個兒留在家裡有點無聊,我只能偷偷在心裡祝妳玩得愉快。我如往常窩在床上,翻閱小說,聽音樂。一直到晚上八點多吧,我接到一通電話,是個女人的聲音,她自稱是妳的朋友,她告訴我,妳又喝醉了,而且哭得全身癱軟,大家都拿妳無可奈何。她要我趕過去,卻沒告訴我要幹嘛。她說:反正你來就是了。老實說,這種電話只會讓人不安罷了,我擔心妳,但是我首先想到的是,這是在玩什麼把戲?我想,既然妳的朋友都在,那應該不至於無法應付吧,怎麼還需要我出面呢?我一面胡思亂想著究竟是怎麼回事,一面搭上捷運前往公館。但妳要相信我確實是在接到電話後不做其他考慮就即刻出門了,我急得連鑰匙都忘記帶了。

妳那位朋友好酷,什麼都不說,把我帶到妳們用來慶生的小公園之後,只告訴我一句:你們兩個自己把話說清楚吧。她就這樣和其他人溜去一邊,把我們兩個留在小亭子裡,我感到莫名其妙,但我已經有預感將會發生什麼事了。我早就知道這一天會到來,但好像不應該是用這種方式發生的喔?我是說,在我的想像裡啦,如果妳懂我的意思。

Miranda,妳真的喝醉了,趴在地上,手伏著石椅,將臉埋在雙臂裡,肩膀微微抽動著。其實當時我有點害怕,這一幕實在叫人陌生的有點詭異,我不是沒見過妳哭泣,但那一刻我真的摸不明白我能做些什麼,那一晚妳究竟又發生什麼事呢?我在妳身旁坐下,聽見妳極細的啜泣聲,也聞到濃厚的酒氣,Miranda,妳又對自己的身體不好了,我心裡這麼想。亭子的另外一邊有一攤嘔吐物,不知道是哪位的傑作。我告訴妳我來了,妳卻問我來幹嘛,我叫妳把頭抬起來,妳卻叫我滾蛋。我怎麼可能就這樣滾蛋,我把妳伏起來坐好,我看到妳雙眼哭得紅腫,其實樣子看起來有點狼狽,這是我從來沒見過的一面。我問妳發生什麼事了,妳卻說:關你什麼事?我有叫你來嗎?妳幹嘛不好好待在家裡就好?哈哈,妳的語氣好倔強,又有那麼點耍彆扭的味道,我悶不吭聲,只是喝了幾杯你們還沒喝完的酒,點起煙來。

想不到妳突然說,妳要回家了。妳用連稍微抬起來都會顫抖的手收拾東西,拖著疲累的身軀,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就要離開,連句道別都不說。這一著可嚇到我了,這不是我想像的樣子,當時我已經下定決心要把一切事情都弄明白。我想伸手去伏妳,倒是妳的朋友反應極快,先我一步衝上去把妳拉住。這下子其他人全都圍過來了,不如我問她們發生什麼事吧,既然妳根本對我視而不見。我相信這群人都是妳的好朋友,她們全都是想幫妳的。只是她們七嘴八舌搶著說話,說妳在喝了酒後開始說起我們的故事,說妳一直過得不開心,說我曖昧不明的態度讓妳很難受,說妳從來沒有為一個男孩子這樣過,說我一定也非常在乎妳,否則不會這樣從士林趕來公館,還有一個更誇張,說:拜託你一定要抌救她啊!這實在讓我也糊塗了,但慢慢我也摸清楚了頭緒,她們只是想讓我明白我的責任重大,她們認為我是唯一能讓妳恢復冷靜的人。我可不認為這是什麼責任,而是必然會發生的事,而且是我心甘情願去迎接的事。其間,妳數度想掙脫回家去,但還是被妳的朋友給拉了回來。

我點頭告訴妳的朋友,我知道我該怎麼做,謝謝她們,於是她把妳放開了。我在妳身邊坐下,妳始終背對著我,這一晚妳還沒有正眼瞧過我一次。妳說:我想回家了,可以嗎?我笑了,我說,我陪妳回去吧。

在我們決定起身離去的時候,妳的其中一位朋友還喊著叫我加油。我忍不住又笑了。我明白,我什麼都明白。倒是回家的路上,妳不斷發脾氣,要我離妳遠一點,說妳一個人可以回家。但是看妳走起路來顛三倒四,步伐完全失去節奏,必須不斷停下來休息來緩和自己的暈眩,鬼也不相信妳自己回得了家。我堅持要陪妳,終於妳今晚第一次正眼看著我了,但是妳卻是瞪著我說:反正你根本對我沒有感覺,你又何必要對我這麼好?你自己回去吧!妳甚至說:從此以後我們在學校碰面就當作不認識吧,免得尷尬。你知道嗎?Miranda,沒有什麼話比這些的意思更清楚了,也許是喝醉了才讓妳說得出口,老實說我也一直在等妳說出來。那一刻我已經徹底了解妳的心意了。原諒我,我是這麼糟糕,因為我一直不敢親口對妳說。

但當時,我記得聽到這些話我卻不禁怒火上升,我要你什麼都別再說了,反正靜靜地跟我走就對了,妳什麼都還不明白,憑什麼說我對妳什麼感覺都沒有(天啊我連用了四個「什麼」),反正今晚我會告訴妳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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