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wish I knew how to quit you!”
– Jack Twist 《Brokeback Mountain》
首先先恭喜李安大導演在奧斯卡頒獎典禮拿下最佳導演獎。
在多數人眼裡,斷背山是一部同志電影,同志牛仔電影。同志,牛仔。任何一個聯想力還算正常的人,恐怕都很難把這兩個辭兒串在一起。在多數美國電影裡,牛仔象徵著男性,男子氣概,濃厚的雄性氣息以及彪悍野性;至於同性戀議題,即使在當今題材廣泛的好萊塢,仍然是相當敏感的話題,是許多導演仍不敢勇於嘗試的的領域。讓兩個男性牛仔大談同性之愛,無論如何,怎麼看都是不倫不類。
的確,片中兩位男主角Ennis和Jack頂著牛仔帽,腳踏馬靴,一身牛仔勁裝登上斷背山,在寒冷陡峭的高海拔之地發生激戀。李安接下這齣劇本,大膽地將這兩個元素結合在一起,呈現在全世界的觀眾眼前。光是這個舉動,已足以成為李安導演生涯中的一大突破。
當然兩人可不是西部電影中,拔槍對恃劍拔弩張的牛仔,兩人只是鄉村地區貧窮寒酸的小夥子,想要上山工作爲自己掙口飯吃罷了。
Ennis顯然是個沉默寡言的角色,正如某日,兩人在山上互相遞著酒瓶,Ennis訴說起自己成長的故事之後,Jack說:「你今天的話比起你這兩個禮拜說的還多。」Ennis回說:「我一年來說的話大概就有這麼多。」Ennis是個壓抑的男人,連自我介紹時都捨不得多報上自己的姓氏,何況要在罕無人煙的高空進行粗重繁複的工作,更讓沉默的Ennis顯的無奈而不願多浪費唇舌。但無論如何,這座山他非上不可,而在這裡,Jack是他唯一的夥伴。Jack一談起牛仔競技,便興奮地像個孩子高談闊論,不時地尖聲大笑與逗弄,逐漸能打破Ennis心防,軟化他堅硬的性情。山上沒有其他人,兩人只能互相依靠,逐漸親密的關係是可以理解的。
Ennis和Jack的相處方式是相當微妙的。Ennis負責炊事以及清洗碗盤,或許因為自小雙親死亡,於是更懂得獨立,在生活這一層面上,Jack必須仰賴Ennis。某日自馬上摔落而擦傷額頭的Ennis回到營地,Jack不多問一句話便主動拾起濕毛巾爲Ennis擦拭傷口,那一刻Ennis仿若被雷打中一般,本能地躲開,搶走毛巾自己擦拭,然而兩人的關係已經顯而易見。除了閒暇時的嘻笑怒罵,引起Ennis的話閘子,Jack則像個女性靈魂一般,輕輕附著在Ennis身上,提供陪伴以及心靈空虛的補償,在心靈這一層面上,Ennis必須仰賴Jack。躲開Jack體貼呵護那一刻Ennis想必也察覺到了,兩人之間某種不可分的依賴關係,在空氣中觸發引起化學作用,那一刻,他或許仍不願承認,但是兩人已經毫無疑問地是生活以及心靈上最親密的伴侶。
於是,那夜兩人在同一個帳棚裡共眠時,Jack將Ennis的手扯進懷裡那一刻,Ennis心裡的鎖被撬開了。兩人並未交換隻字片語,褪去彼此的衣物,乾柴烈火,他們在宣告著,他們需要彼此,他們想要更靠近,他們非得依賴彼此,他們需要對方的身體來證明自己的渴望,只有肉體的結合,他們才能真正把所有無法言說的情感發洩。
往後在山上的日子裡,Ennis與Jack因為無他人的打擾,可以彼此打開心房,袒胸露背地追逐嬉戲,並盡情享受肉體的歡娛。兩人的相處方式已經與戀人無所差異。但是隔在兩人之間的,仍是對世俗眼光的恐懼,深深拴住彼此坦然面對感情的渴望。Ennis自始就否認自己是同性戀,Jack亦然,隔著這一層障礙,兩人始終就無法從幽暗深鎖的衣櫃中走出,即便「這只是我們兩人的事」,他們仍然深深恐懼著,這樣的愛,能有什麼樣的結果?於是,當工作結束,到了要下山那一刻,面對著短期的美好時光即將結束,要回到封閉的世俗,面對著Jack的調笑,Ennis無法諒解,進一化轉而為怒氣,兩人扭打成一團,彼此狠狠打在對方臉上的一拳,既是對內心無助的抵抗,也是對無可妥協的現實之憎恨,從無可發洩的愛意到無可發洩的悲傷,兩人始終都靠身體來解決。在山下,望著開車離去的Jack,Ennis蜷縮在牆角哭泣著。到了分別那一刻,Ennis回到了壓抑的本性,殘酷的現實非得讓兩人分開不可,因為在這個世界,這種愛情並不存在,他無能為力,所有人都無能為力。
分隔兩地之後,兩人各自與不同女孩懈詬,結婚,組成家庭,如同所有正常男性一般,然而兩人始終無法拋開彼此的思念,深鎖心中的慾望,是造成兩對夫妻貌合神離的關鍵。收到Jack的明信片,Ennis無法抑制自己的興奮與期待,坐在窗口邊一口又一口灌下啤酒,煙一根又一根的抽,心中的焦急直到Jack的卡車出現在自己的眼前,Ennis難掩嘴角一絲壓抑的笑容,連忙衝出門外,將Jack擁入屋外死角,熱切地擁吻起來,不巧這一幕正好被他的妻子撞見,Ennis看似完好的婚姻正式撕開一道裂痕。
無論如何,兩人只能像對偷情的戀人一樣,假借上山釣魚為藉口,躲在小旅館親熱。Ennis顧念家庭與工作,要求Jack兩人的關係只能至此,童年目睹家鄉兩名同居男子遭虐待致死的畫面深深烙印在他的心裡,於是造成他迫切的恐懼。無論如何,Ennis不敢將兩人的關係扶正。這種種一切,讓向來直來直往的Jack也漸漸養成壓抑的性格,即使在Ennis離婚後,Jack前往Ennis居處表達重新來過的想法,也被Ennis以家人為由回絕。Jack慨然答應了,卻在開車回程途中忍不住啜泣起來。爲了顧全兩人偶有的相處的機會能持續下去,Ennis說什麼,Jack都答應,然這只能使他內心的憤恨與不滿更加擴大。Jack一人悄悄來到墨西哥,如同當年曾想像過的美好未來,已在這裡變了樣,他召了男妓,在寂寞的異鄉排遣寂寞,追求他「無法得到的東西」,但只是徒然,只有更形內心的空虛。
這不是一部同志電影。
是的,這不是一部同志電影。同樣身為男性卻深愛彼此的兩人,只是提供了一個原形:一對相愛的戀人,基於世俗無法認同的關係,只能偷偷來往,對東窗事發的恐懼,以及對自我身分認同的恐懼,讓這對戀人至死都無法結合。私會偷情歡娛一時,卻只更加顯的難以見上彼此一面的煎熬難受。也許兩人至始就不曾見過面會好些,Jack一句I wish I knew how to quit you道盡天下落難戀人的苦處,如果早知我們根本就無法結合,我早該把你忘掉,但是Jack不能,Ennis不能,我也不能,所有人都不能。若非打一開始愛的那麼嘶聲力竭而刻骨銘心,我如何而能忘掉你。人生之愁苦莫過於此,得不到的戀人叫人難忘,明知愛情的痛苦硬要往裡跳,Ennis與Jack兩人,即是這樣的原形再現。
Jack意外身亡後,Ennis在已故情人的房裡掐緊兩人在斷背山上穿過的襯衫痛哭失聲,目睹這一幕,我的鼻頭擁上一陣嗆鼻酸意,淚珠差點滾落而下,但我卻忍住了(小朋友不要學,傷身體)。步出戲院,外頭的空氣顯的清冷,遭一陣無名淚水滋潤的的眼膜,讓眼前的世界頓時透徹起來,但我的腦袋渾沌,久久吐不出一句話來,騎車回程途中,我的心情很冷靜,但幾度想就此停下來,在路旁一吐壓抑煩悶的情緒,但是我還是忍下來了。我想我中毒了吧。
這個世界在Ennis和Jack兩人背上狠狠劈開一裂斷痕,掏空翻攪的心肺,兩人登上斷背山,替這個世界的人們再度吶喊出心中的愁苦思念,卻又在我們背上狠狠劃上一刀。這一夜,我們都登上了斷背山,但是,我們的心都碎了。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座斷背山,只是你沒有上去過,往往當你終於嚐到愛情滋味時,已經錯過了,這是最讓我悵然的。」-李安
- Mar 24 Fri 2006 13:37
那一夜,我們都登上了斷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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