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在我們牛頭庄,大家都叫我阿誠,或是浩呆誠,雖然我一點也不呆。
  會有這樣的稱號,不光是因為我講話臭拎呆,脾氣硬,也是因為我常在花珠婆的雜貨舖裡看一部卡通,裡面有個尖嘴猴鰓的小忍者,還有個長的像企鵝的全白色怪物,他們總是在片尾曲出來的時候手牽手瞇著眼又唱又跳,有一次我學著他們瞇著眼睛,橫著腳步像隻笨拙的螃蟹一樣邊走邊大唱片尾曲,一不注意跌進了路旁的水溝,額頭上敲破一個大洞,血流如注簡直跟噴泉一樣,也不知道是痛還是丟臉,我下半身還埋在水溝裡就開始嚎啕大哭,早晨開著車來叫賣青菜豆腐的春伯趕著來我家門口大叫:「阿珍啊!恁阿誠仔搏落水溝底去囉!要流去囉!」
  黑貓嬸放下剛撿好的菜根,在旁邊幫腔:「夭壽喔!這個囡仔甘有價呆?走路走嘎搏落水溝底去。」
  我媽把我從爛泥中拔起,一面揍我的屁股一面罵道:「飼著你這個囡仔真正有夠了臉啦,叫你走路好好走你就吥聽,後擺摔死了叫恁母仔是要按怎?」
  要按怎?我痛的都快死了,怎麼沒有人來問我疼不疼?我哭著說:「按怎?啊就哭乎死啊!」這下春伯一夥看熱鬧的人更樂了,回到家後我的屁股也被揍到炸開成兩半,有一陣子走路兩腳開開很像下面長芒果。腫起來的傷口加上我媽拙劣的包紮技術,我的額頭好像長出一隻角來,黑貓嬸的兒子貓鼠仔就給我編了一首歌:
  大頭誠,浩呆誠,頭殼生牛角,腳瘡開兩屏。

  一次,我跟貓鼠仔,蕃薯,阿仁以及建良比賽看誰能把石頭拋得最高。這裡面貓鼠仔力氣最大,他拋了足足有三層樓高。只見我們個個「哇~」地張開嘴巴,看著石頭像火箭一樣往上直衝,到達最高點後停了兩秒之久,再如子彈一樣高速墜落,摔個粉碎。
  貓鼠仔得意洋洋地說:「按怎?恁甘有法度?誰有法度丟尬我港款高?」說著,瞪著瘦小的建良說:「你甘有法度?」建良一聲不吭地搖搖頭,他又問蕃薯:「啊你咧?你要試看邁呣?」
  如我所料,蕃薯斜著眼看我說:「啊嘸你叫阿誠仔試看邁嘛,伊雖然浩呆浩呆啊,啊擱真有力內!」
  「按內喔?甘有影?阿誠仔憨憨的,我驚伊石頭會鏗著自己,按內甘好?」說完,蕃薯跟阿仁附和著貓鼠仔一起大笑。駛恁娘咧,有什麼好笑的?你年紀比較大,這種比賽本來就不公平啊!
  我心裡很不服氣,我雖然年紀比你小,可是每次蕃薯在我面前唱「大頭誠」時,我和他打架幾乎都是我贏。
  「笑啥小?丟就丟啊!誰驚誰?恁爸價嘸咧驚咧!」
  「很唱秋嘛,丟看邁啊!」
  「好啊!驚伊喔?」說著我看也不看隨地拾起一顆石頭往上就拋。
  說實在,那時我怒火中燒,沒想到石頭居然飛得這麼高,一瞬間直上天際,化成小小一點。大家嘴巴張得大大地傻愣愣看著天空,好像替老天爺接尿一般,連我也看呆了。
  在空中停留了不知道有多久,咻的一聲石頭衝了下來。
  「幹!會鏗著我啦~」貓鼠仔大叫,大家驚慌亂竄,只剩下我還呆呆站在原地。接下來的事只在一瞬間,框啷一聲清脆而驚人的巨響,劃破午後的寂靜。
  我根本沒意識發生什麼事,因為我剛剛直盯著天空瞧,瞧到頭都暈了。貓鼠仔和蕃薯大叫:「猴~阿誠仔~你死定啊你~」大家都跑出來看發生什麼事,我爸和我媽也出來了。
  「哇咧幹恁娘咧,是叨一個死囡仔不要命了,嘎恁爸的車創作按內?幹!」打著赤膊滿身日本藝妓刺青的阿雄伯厲聲叫道。我這才注意到,阿雄伯那台前幾天剛買來載豬肉的小發財,擋風玻璃上破了個大洞,旁邊躺著一顆小石頭,整面玻璃密密麻麻佈著裂痕,緊密交錯很像我爸爸那本全台灣地圖集裡面全省公路圖的模樣,甚是漂亮。
  這下我終於知道,我闖禍了,嚇的在原地發抖動彈不得。
  阿雄伯衝著我們怒目而視,氣得全身都鼓起來。他厲聲大罵:「駛恁娘咧,是叨一個嘸目珠的不知影死活,嘎恁爸的車鏗作這個模樣?幹!叨一個?嘎恁爸站出來!」
  我嚇的什麼都說不出來,貓鼠仔跟蕃薯指了指我。而我爸媽臉綠成一團。
  後來,我爸連著好幾天去跟阿雄伯陪不是,又花了千把塊賠償人家修理車子。當天我不但屁股又被揍到開花,還罰跪了一整晚沒飯吃。其實這已經好過被阿雄伯的殺豬刀劈成兩半了。
  「啊吥是我的吥對啊!是貓鼠仔叫我鏗我價鏗咧啊!攏是伊好呣!」
  「啊人叫你鏗你就鏗,你是有頭殼啊嘸?說你呆,你真正有夠呆。每擺攏出這款代誌,總有一天會乎你氣死!」

  從此以後,不只是街頭巷尾,連我爸媽都認定我是真呆了,雖然我從來就不覺得自己呆。

(待續)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fatwhit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